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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读柏拉图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施展 施展世界 2022-11-21

从这周开始,我会不定期和你聊聊那些曾经影响过我的书。我不会系统地解读这些书,而是会以清单体的方式谈谈它们对我的启发。


今天这一期我将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开始,这本书是西方古典哲学最经典的著作之一,算得上是帮我“开过天眼”的书。


1、柏拉图的著作经历漫长历史之后,仍被确认为经典,在读这种书的时候,我一直保持着一种态度,就是强迫自己假定书中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如果我觉得书中哪个地方说的不对,我就想尽一切办法替他圆谎。在不断地替柏拉图找理由的过程中,很多我头脑中认为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东西,都被逐渐地突破掉了。这个过程也是帮助我摆脱自己原来的一系列观念束缚的过程。

图 | 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

2、以柏拉图的“学习回忆说”为例。柏拉图说人的学习并不是获得了什么新的东西,而是灵魂本来就在理念界,拥有一切知识,只不过灵魂进入肉体之后忘记了这些知识,学习就是把已经忘了的知识重新回忆起来的过程。这个理论初听上去完全是胡说八道,但是等我最终想方设法帮他把这个谎圆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柏拉图的学习回忆说有多深刻。实际上柏拉图是在说,我们的学习既不可能是学习已经知道的东西,因为已经知道的不需要学;也不可能是学习绝对不知道的东西,因为绝对不知道的东西你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根本也就不会想去学。你唯一能学的是你知道你不知道的东西。可是,你知道你不知道的东西,它们是怎么进到你脑子里的呢?它们根本不是学来的,而是天赋的。举个例子,黑猩猩能够学会单词,但永远学不会语法,牙牙学语的孩子则天然有能力学会语法。正是语法才让有限的单词能表达出无限的意思,孩子们是怎么拥有学习语法的能力的呢?说不清,那是天赋的,我们知道我们不知道。

3、为什么柏拉图要提出理念论呢?这和人对永恒性、普遍性的追求有关了。我们人类总是在为世界赋予意义。比如维特根斯坦的兔鸭图,从一个角度看它是个兔子,换个角度看它就是个鸭子。但无论它到底是啥,我们总会认为它得是个什么,也就是说我们总会为它赋予意义。为什么人一定要为世界赋予意义呢?说不清,这也是我们知道我们不知道的。我们还能知道,人的行动是靠人为这个世界所赋予的意义驱动的。而所谓的意义,一定要达到某种永恒性和普遍性,只要没达到永恒性普遍性,你永远觉得这事没意义。我们之所以能够感觉到我们的生活有意义,是因为我们总觉得自己参与到了某种普遍性、永恒性的事业当中。否则的话,即使挣到钱了,你仍然感觉是空虚的。那什么才具有真正的永恒性普遍性呢?柏拉图认为现实世界的东西是不行的,它们太易变了,不仅没有两片叶子是一样的,同一片叶子在不同的时刻也是不一样的,不同的人看同一片叶子也不会是一样的;真正的永恒性普遍性只能是在超越于现实以上的“理念”世界。

图 | 维特根斯坦的兔鸭图


4、永恒的“理念”界,是对短暂易变的现实世界的根本判准。那么,要判断具体的政治是好是坏,也不能就现实的具体哪个国家来做判准,因为现实的国家同样是易变的,需要找到“国家”的“理念”,以它为标准来判断现实中的具体国家是好是坏,这个理念就是所谓“理想国”。柏拉图后来也意识到理想国根本是没法实现的,但判准不是用来实现的,而是用来对现实进行判断的。你可以不接受他的判准,另去寻找你的判准,但你永远需要一个判准,而且这个判准一定不是在现实世界的。

5、《理想国》中的“洞穴寓言”很有名,它实际上在揭示一个非常令人痛苦的事实。一群人生来就被锁在洞穴里不能转身,只能朝前看洞壁,这群人的身后有一堆火,有别人举着动物模型在火前走来走去,被锁住的人一辈子只能看到模型投在洞壁上的影子,以为这就是真实的世界。直到一天有个人获得机会脱开禁锢走出洞穴,看到了外面真实的世界,然后又发现太阳是这一切的根源。这就相当于哲学家不再惑于易变的现象界而终于看到了永恒真实的理念界。柏拉图说,当你看到了洞外的世界之后,肯定不想再回到洞里了,你会愿意永远停留在这个世界。然而,这么美好的真实世界,你当然会希望自己的同胞也能认识它,所以你又觉得你有义务返回洞穴,告诉同胞真实的世界是什么。可是等你回到洞里之后,从亮处回到暗处,一时间你连洞壁上的影子都看不清了,此时你向同胞解释洞外的真实世界,所有人都会笑话你,因为你连“现实”都看不清,还敢妄谈带我们看什么“真实”,如果你继续坚持,同胞就会索性把你杀掉。


图 | 洞穴寓言


柏拉图写这个寓言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苏格拉底,但这背后揭示的是思想者一个永恒的困境。当你看清真实的时候,如果不能把它告诉给自己的同胞,你会是孤独的,因为你会感觉自己并未真地获得普遍性永恒性——知道了真实的世界却把它秘而不宣,这在道德上是说不过去的;但是当你把它告诉给自己的同胞,你却会因无人理解而陷入更大的孤独。这样一种两难困境,对于获得机会走出洞穴的人,实际上就已经是无从避免的了,他们注定只能在孤独中前行。很可能世上只有痛苦的苏格拉底和快乐的猪,而没有快乐的苏格拉底。


图 | 苏格拉底之死


6、《理想国》中还有另一个在读懂后令人极为痛苦的故事,与洞穴寓言有某种正相反对的效果,那就是柏拉图讲的腓尼基神话。柏拉图说城邦中的人是有等级高低之分的,但是低等级的人不会愿意接受自己的低等级身份,那该怎么办呢?就要给他们灌输一个腓尼基人的神话。这个神话说,上天造人的时候用了金银铜铁等不同的材料,越是用贵重材料造成的人级别越高,低等级的人就是用低贱材料造出来的,要用这个神话来为现实当中的等级制度做一种正当性的辩护。初看上去这是一个很混蛋的做法,它要用神话来欺骗低等级的人,让他们认命;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是对苏格拉底方案给出的一个反向方案,其中有着同样令人痛苦的两难。


现实当中的社会要形成秩序,它就一定是结构化的,结构化就意味着命令与服从的关系,从而一定是分等级的,至于这个关系会被怎么解读是另一个问题,但无论怎么解读,事实上的命令与服从都一定是存在的。可是那些要服从命令的人,凭什么接受自己的弱者身份啊?两个办法,一是靠暴力强迫,但这种办法成本极高不可持续;二是靠讲个故事,来把命令与服从的关系给正当化,让人们自愿接受。故事本身肯定是虚妄的,它要让弱者认命;但如果没有这个故事,社会就有可能陷入无尽的动荡之中,而动荡社会中,最倒霉的肯定还是弱者,因为强者有的是办法来保护自己,弱者就只能认命了。


有资格去讲这个故事的人,应当就是大立法者了。倘若这个大立法者是个心怀邪恶的人,则所有人都会陷在一种悲惨的命运里;倘若他是个心怀悲悯的人,则会让自己陷入良心的无尽折磨里。对心怀悲悯的人来说,讲一个虚妄的故事以便让弱者认命,这本身是在良心上过不去的事情;但如果不讲这个故事,弱者可能陷入更悲惨的境地,这在良心上就更过不去。两害相权,大立法者还是得讲这个故事,但这就只能让自己陷在无法摆脱的良心纠结当中了。


图 | 美国最高法院大楼的三个”大立法者“雕像


7、韦伯曾经说:政治是一项与魔鬼打交道的事业。当我读到韦伯的这句话,又回想起柏拉图讲的这些故事,心里真是五味杂陈。韦伯这句话不是说政治家是魔鬼,而是说政治本身就是魔鬼,它会让人陷入一个左右为难,两害相权的状况中,但在这种状况中你却必须做出抉择,如果你索性放弃抉择,那只会带来更大的灾祸,所以你不得不跟魔鬼打交道。跟魔鬼打交道的时候,你明知自己是想追寻正义,为了追寻正义却不得不与魔鬼共舞;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人性如何能够不被败坏掉,这又是一个加倍艰难的事。无论是苏格拉底方案还是腓尼基方案,都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困境。人就是这样一个有限的物种,只能面对这样一个现实。柏拉图把这些东西以最深刻的方式表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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